直至1882年的冬天真正来临,女巫也不敢相信兰斯顿居然真的打算把她就这么关在伦敦塔里度过冬季——真见鬼,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蜷缩在堆满干草垛的墙角,在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的簇拥下反复搓着双手取暖,镣铐之间的锁链随着她的动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女巫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搜肠刮肚寻找恶毒的言辞咒骂自己的亲哥哥——虽说她的教养理论上令这变得很艰难,万幸的是庞大丰富的知识体系又在实际中补足了这一缺憾。

朽了半截的木桌上,油灯的灯芯已被拨到最大,而火苗仍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宛似蹒跚佝偻的老人。囚室的墙壁很厚实,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暮秋以来一阵深过一阵的寒意。天窗和壁窗都被钉上了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女巫判断时间唯一的方法就是定时定点给她送来三餐的狱卒——大抵受到了ohmss首席的叮嘱,知道这间囚室里关押的犯人极为特殊,不敢敷衍了事怠慢了她,饭食虽然粗糙恶劣但不至于难以下咽。

温度愈来愈底了,她瑟缩着推测依照以往惯例已经到了归馆的日子——不,恐怕早已超过了,安娜丽丝见不到自己大抵会担心的吧。

不过……就算死在这里,安娜丽丝也不会怎么样的。女巫心知肚明。1880年之后,安娜丽丝就变了,她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望被完全取消了,同时也不再绝望——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一样。安娜丽丝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方,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的人生中残缺的某个部分已化永生的虚妄,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实现了。女巫和安娜丽丝已经彻底走出了崇敬和被崇敬的关系、信仰和被信仰的地位,降格为单纯的主人和仆从,而这主从关系之松散恰恰体现在:主人甚至不要求仆从付出最基本的忠实。

女巫打了个喷嚏,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大约一个世纪前,她就领悟到一件事,一旦自己被关进某个封闭之处,就没有人会来救她。她被巫族的长老关进高塔的时候,米尔德里德已不在她身边,兰斯顿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塞西莉娅将她禁足图书馆的时候,他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们知道于她而言唯一的惩罚,便是将她同外面的世界和流动的时间隔绝,恰恰是只有知晓她所承受的痛苦的人能将她关押、囚禁,因而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

庞大而绝对有力的现实可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向她证明:同过往所有经历过的漫长、孤寂、痛苦的囚笼时光一样,她的一意孤行总让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所有看起来深爱她、尊敬她的人最终往往会袖手旁观甚至反过来担任加害者的角色。

可是今次,她已无法再怀着泰然自若的态度穿破这厚实致密的现实,承受着被隔绝的苦痛和冷寂藐视一切,在精神的世界里吹奏起高扬的牧歌理想——因为伦敦塔和巫族的高塔、大英图书馆都不一样,这里没有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高墙壁炉,只有一盏快要烧干的油灯,她快被冻死了。

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被冻死。更糟糕的是,她不仅孤立无援,还手无寸铁。

女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掌心空空如也。这滋味让她非常难受。无论她如何捶打着囚室的门呼唤侍卫和狱卒、无论她用如何刻薄的言辞咒骂、激烈的行为反抗,都没有人理会她,她第一次深刻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个活了太长时间、知道了太多事情的凡人——她和伦敦东区那些衣衫褴褛,裹着布满破洞的旧毛毯缩在街头巷尾、桥洞灯杆的阴影里,极有可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停止呼吸的人们没有什么两样,她和他们已然失去了实存意义上的差别。

满月堕地,废为尘土。

没有了锁链轻碰的嘤咛,深夜的伦敦塔陷入了死一般的阒寂,狱卒巡夜的脚步声偶尔匆匆略过门口,回荡的余响也很快被冰冷的空气碾成了一摊齑粉。她打了个哈欠,又感到困倦了——入冬之后,女巫已无力维持从前昼伏夜出的息,整日半梦半醒,不断在短暂的昏睡和被冻醒之间徘徊游弋,她的身躯日趋疲惫。膝盖以下僵硬得失去大半知觉,女巫往干草堆的深处缩了缩,浅浅地睡去,她明白她很快就会醒来,而一切都不将为此发生任何改变。

她如一尊失去了信众而被遗弃在历史的尘埃中的神明。

睡梦中,女巫又遇见了年少的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她想起自她杀了阿德莱德的第一个女儿算起,距离维多利亚登基,还有一段极度漫长的时光——饶是活了那么久,也觉得那段日子有点儿难熬。她虽被禁足,却还是时刻关心着外面的事,尤其是宫廷内任何一丁点影响到王位继承的细微变故,每天都会向送来报纸的信差仔细地打听。

她估计错了,阿德莱德夫人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来得更加坚强,她和威廉不久之后就有了第二个女儿——同样的,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夭折了。这个王储的到来和死亡都出乎了伊薇特的意料,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兰斯顿动手杀了那个女婴,而米尔德里德包庇了他。她很清楚,哥哥已经疯了,他以背叛良知为代价,守护着她的决意,而妈妈也是同样,在1802年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对肯特公爵说出了那个预言的时候,就意味着如此。

这条路上必然牺牲无数,必定有去无还,但却依旧义无反顾。

1830年威廉继位,阿德莱德已经流产三次,无力再生育子嗣,维多利亚被立为假定继承人,伊薇特的禁足被解除,奔赴肯辛顿宫。维多利亚继任已成定局,只剩下最后的阻碍——肯特-斯特拉森公爵夫人和她的情夫,约翰·康罗伊爵士。

一旦威廉在维多利亚成年之前驾崩,公爵夫人将获得摄政权,毫无疑问,整个宫廷的命脉会落进约翰·康罗伊那个野心勃勃又愚蠢至极的男人手里。这是伊薇特不能忍受的事情,她所精心设计的一切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实现了——但她不能出手除掉肯特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尽管愿意代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她不可以再将自己的良知和灵魂弃于不顾。

万幸的是,威廉的史官是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一族历代最优秀的巫医。她时常乔装打扮进入克拉伦斯宫,使尽浑身解数,治疗调理着老威廉衰老虚弱的身体,终于使他活过了维多利亚成年。

无数的人们付出了无数无从想象的努力,1838年终于迎来了维多利亚公主登基加冕为英国女王。

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内,伊薇特发觉自己难以直视御座上头戴王冠的维多利亚女王——这个才刚成年不久的少女怎么会知道,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那顶缀满了黄金和宝石的王冠上就已染上了多少人温热的鲜血——以那般模样等待着她。在伊薇特眼里,那顶王冠沉重得无以复加,而她明白,终有一天,那顶王冠上也将嵌入自己的骸骨。

于是女巫决定跪下。让背负着罪孽的灵魂放低姿态,向那顶王冠上干涸的鲜血、腐朽的骨殖致以最深切的哀伤和最崇高的敬意。已死去的全都纯洁、善良,活下来的全都腐烂、污朽,然而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

那一刻她看穿了宿命的终局,往后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可有半分怨言,因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垂下眼眸:“陛下终有一日会赐妾身一死的。”

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即便如此也仍旧一意孤行:这是她选择的女王,这是她选择的未来——也是她选择的历史。她扼住了命运的喉咙,逼迫它走向自己决定的方向,与此同时也将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颈,踢掉垫脚的软凳是迟早的事。

只是就在等待踢掉凳子那个时刻的漫长时光中,有一个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度迫使她想挣脱那个绳套——那个人活着的姿态是如此的美丽而豁达,反观套着绳索的自己竟像个滑稽的小丑,令她心生羞愧。但她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取下颈项上的绳索,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然后他一脚踩上了软凳,指尖拂过她颈间的绳套,丝毫不在意地,捧起她的脸吻了她。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的到来让她确信,她犯下的罪是可恕的,她犯下的罪也已赎清——否则他怎么可能来到她的面前?他就是她厚爱人间、而真理与时间始终待她公正的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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